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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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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1 章

走路一瘸一拐, 身量也與司予極是相似。要緊的,是楚驚春看見了那女子的側臉,十有八九就是司予。

“掌櫃的, ”煙蘭擔憂道,“您費了那麽多心血才將司予姑娘救出去, 她怎麽敢回來?”

一旦為人知曉,司予本人立斬不赦, 放她逃脫的楚驚春也必是死路。

妥妥的恩將仇報。

楚驚春額間微蹙,她亦是想不通,只略略猜想, 想著背後行事之人誰的可能更大些。

“掌櫃的?”煙蘭見她不吱聲, 嘆了口氣, “依奴婢瞧,這事倒是其次, 司予姑娘既然沒到您跟前來,不管她是自個要回來還是被人脅迫,大抵短時間內不會與人有什麽麻煩。”

“要緊的是今日之事,左高義死了沒什麽要緊, 可您預備怎麽同姜大人交代呢?”

雖說左高義死不足惜,可免不了要被姜大人斥責。

煙蘭尚不知真正鉗制楚驚春,要楚驚春做事的乃是當朝四皇子。楚驚春張了張嘴, 正預備與她說上一二,外頭一個丫頭倉促跑來。

煙蘭見著來人不通報一聲就闖進來,張嘴就要開罵,丫頭先一步道:“阿澗, 阿澗他……”

丫頭滿眼驚慌,話也說不利落。

兩人俱是一驚, 當即出門,一眼便見阿澗倒在院內,先前的傷口悉數崩開,血色將衣衫盡數染紅。

“楞著做什麽,還不快去請大夫!”煙蘭看向蹲在阿澗身邊的兩個小廝。

楚驚春摁住她的手:“你去。”隨後道,“你們兩個,把阿澗擡到我房間裏去。小心些。”

幸而濟世堂距離並不算遠,不一會兒便將孫大夫請來為阿澗診治。

剪開衣裳,楚驚春方才瞧見阿澗身上傷痕明顯又多了幾處,臉色不由暗了幾分。

聽得大夫嘆息:“哎,幸而不曾傷著要害,只是這次,非得好好養著不可,再不能大動幹戈。縱是年輕力壯,也經不得這般折騰。”

“麻煩您了!”

說過,楚驚春方才來到外間,徑直走到煙蘭跟前。煙蘭趁著方才的空檔,與那兩個小廝審問過,這才忙湊到楚驚春耳邊低語。

“奴婢問清楚了,他們兩個一直悄悄跟著魚露,頭兩日什麽都沒發生。今日忽然一夥人找上門去,他們兩個應對不及,只得回來傳話。”

餘下的,不必煙蘭細說,楚驚春亦是明了。

大抵是春和樓一時沒有主事之人,兩個小廝只得說與阿澗聽。阿澗一心為她做事,自然不管不顧沖了過去。

煙蘭小心瞧著楚驚春的臉色,心下十分明了,阿澗於楚驚春而言,是大大的不同。

遂趕緊道:“奴婢這便去罰了那兩個,半點不知輕重。”

“回來!”楚驚春道,“罰他們做什麽?若是遇事不知通報才是該罰,這事若說不妥,乃是阿澗沒有輕重。”

煙蘭嘴角微抽,只得小心退了出去。

天色將暗時,躺在床上的阿澗方才醒來,只看一眼床邊裝飾,阿澗便要掙紮著起身。楚驚春動作更快一步,單手摁住他的肩,一面沈聲開口。

“今日之事,下不為例。”

阿澗聽得楚驚春語氣中的不悅,小心看向端坐在身邊的女子。她眉眼低垂,薄唇微抿,是鮮有的將不悅寫在臉上。

可他仍是懵懂:“屬下,屬下不知做錯了什麽?”

他自認盡了全力,救下魚露,並將她妥善安置。

趕忙又道:“屬下來不及將魚露姑娘帶回,救下後將她安置在一間偏僻的客棧裏,主子,您看可要將她帶回?”

“阿澗。”

楚驚春終於看向躺在床上的男子,面無血色,眼底精氣神倒是強打了八分。

“我費心培養你,叫你做我的手下,便是要你為這樣的小事送命?”

楚驚春徐徐道:“若你身上無傷,自信輕易能將人救下也無妨。但若以你自己為代價,不值得。”

“……屬下明白。”

誠然,也不是十分明白。

楚驚春瞥了他一眼,也懶得繼續解釋,只道:“只此一次。”

阿澗躺在床上迷糊懵懂,若是平常,或許也該轉過彎來明白楚驚春之意。奈何,大抵是失血過多,直至楚驚春離去,煙蘭走來問他具體將魚露安置在何處,他仍有些混沌。

末了,只得抓住煙蘭追問:“主子是怪我不惜命?”

煙蘭方才就一直在外間候著,將楚驚春的話聽得清晰。遂懶懶點了點頭,“是呀。”

“可是,註意魚露的動向,並適時保護她,這本就是主子的命令。”阿澗深刻牢記最初楚驚春所說,斷不可辦事不力,要全力而為。

煙蘭見他擰著,不由道:“方才掌櫃的不是說了嗎?你有能力救下她,那就救,沒能力就不該勉強。”

“可是,主子特意叮囑要保護魚露姑娘,定是拿她有用。若是魚露死了,豈非壞了主子大計。”

“哎……”煙蘭長嘆一聲,無奈扶額,“你這個腦子不會轉彎還是怎麽?真是個蠢蛋一般,掌櫃的自打看見你一身傷,半個字沒提魚露,可見魚露有什麽要緊,你保重自己才是真的。”

說著,見阿澗又要張口說些有的沒的,忙道:“我知道,你自然是事事為她考慮,可正是為她考慮,才更要護住自己。”

“你沒了,誰保護她?”

一句話,驟然叫阿澗徹底清醒過來。他神思不清的一心只想著要為她做事,不管什麽事都要拼盡全力,卻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。

除非是她性命堪憂,是她說了必須如何,旁的,都不值得他拿命去搏。

而她面色陰沈,只不過是在關心他。

想通之後,阿澗忍不住唇角微揚。然煙蘭仍在室內,他只得用力克制著將要溢出的歡欣雀躍。然而藏住了唇角,又藏不住眼睛。索性閉上眼,假做睡意昏沈。

煙蘭自是沒註意阿澗臉上細微的變化,只來到桌邊,收拾上頭雜物,一面就著方才的言論,自個小聲咕噥。

“你呀,還是年紀小。”

“人情世故你也學著些,這些輕易就能明白的道理,還得剖開了說與你聽。”t

“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,掌櫃的要魚露定然是有用的,如今你能救下她也是好事。只是咱們做奴婢的也得明白,咱們得惜命。”

“再者說了,上哪找這麽好的主子去?掌櫃的將咱們倆,看的是很緊要的。咱們要回報她,好好活著,才能更好地回報她。”

“……”

煙蘭嘰裏咕嚕說了一長串,阿澗卻是在煙蘭說第一句時,就覺渾身一顫,再沒了一絲倦意。

教他房/事的女子也說他年紀小。

阿澗偏頭面向裏側,頗有些不得用的挫敗。挫敗過,又下意識想起,仿佛昨日,他也躺在這張床上。

外頭夕陽垂落,橘色的光穿過敞開的窗子打在阿澗的身上,光影襯得他的耳朵漸漸有些發紅。

夜至深,楚驚春懶懶地坐在地字三號房內,用了兩碗茶,才算將煙蘭等來。

煙蘭出門一趟,親自去接的,自然是阿澗舍命救下的魚露。

魚露跟在煙蘭後頭,一進門便是撲通一聲跪在楚驚春跟前,叫她起身,仍是雙手用力絞著,極是不安。

不需楚驚春使了眼色,煙蘭已然扶上魚露的手臂,將她往另一邊圓凳上攙扶,一面道:“魚露姑娘,這裏原就是您的房間,您局促什麽?”

魚露衣衫染了臟汙,倒沒有破損之相。小心擡頭看了眼楚驚春,明顯是欲言又止。

楚驚春自不急躁,另倒了碗茶,推到魚露手邊,方悠悠開口。

“我知你情願住在別家客棧,也不願住在這裏。可這裏到底安全些,你若想徹底避開佟昆,只得先住上些時日。”

“奴婢……”魚露垂著頭,頗有些心虛。“奴婢錯了,那日就該聽您的,結果真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,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麽怕死。”

“現如今,奴婢只得留在這裏,多叨擾您幾日。”

“只是救命之恩,無以為報,奴婢不知還能為您做些什麽?”

楚驚春細瞧著魚露的神情,與離去那日滿眼堅定不同,生死之間走了一遭,似乎略有怯意。

“確有一樁事。”楚驚春直言,“江州有位富商,喜音律,好舞姬,聞說院中圈養了數十位舞姬,仍不滿足,大有搜羅天下美人之意。”

魚露試探道:“您是要我……進他府中?”

江州富商,名聲能流傳到京城的,大體是排頭的那幾位。再是如楚驚春所說這般喜好,那便是江州首富馬元魁。

楚驚春微微搖頭:“你應當明白,一旦成了金絲雀,手提金籠之人便沒了足夠的興致。你若是願意,便往江州去,開一間小小的客棧,或者胭脂鋪子也罷,只消名聲流傳,叫他自個往你的院中去。”

“之後呢?”魚露道。

“往後的事往後再說,且看他能不能對你另眼相看。”楚驚春道,“不過,不論你走到哪一步,都可以說不,我斷不會叫你做你不情願的事。”

魚露思索了會兒,目光重又堅定起來:“奴婢願意。若非有您,奴婢早死了。”

楚驚春輕“嗯”了一聲,道:“那你是現在就走,還是多歇上幾日?”

“可以現在就走?”魚露詫異道。

將將才說過的,要她多住幾日,好躲過佟昆的報覆。怎的又能叫她立時離去?

“若是你想,自然可以。”

“那我現在就走。”魚露眼底的厭倦顯露無疑,“這間屋子,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待。”

楚驚春沈吟了會兒,薄唇輕抿:“還是要再待上一時半刻。”說著,眸光輕點魚露跟前的茶碗,“喝碗茶吧,咱們且等等。”

魚露一臉莫名,不知究竟要等什麽,只是在與楚驚春片刻的言談間,愈發覺得眼前人比她想象的還能莫測難辨。

她在春和樓多年,自然明白春和樓背後另有主事之人。可佟昆的背景她更加清楚,是以才想早早逃離。不曾想,楚驚春竟敢幾次三番在佟昆手中救下她,如今要她離京,說來竟也是輕而易舉的姿態。

魚露茶碗見底,門口終於傳來動靜。

煙蘭推開門,領進來一個身型精壯的男子。

來人曾數次歇在春和樓,有幾回更是直接去見了掌櫃的。然而這一刻,男子直直地朝著楚驚春走去,楚驚春也似見著尋常人一般。

脫口便道:“勞煩少將軍派兩個靠得住的,將這位姑娘安安穩穩地送到江州。”

顯臨亦不多問,只道:“現在就走?”

“最好連夜走。”

“我這就去安排。”

沒有一絲猶疑,來去如風。

魚露正經瞧了個目瞪口呆,她實難想象,一個少將軍,竟會對一個掌櫃的言聽計從。難道是美色使然?亦或是春和樓背後的主事之人,遠遠強過一個將軍?

魚露揣度不出,也深知這些事不該她多問,遂只在一旁靜默。

事情短暫了結,楚驚春站起身向外行去,走到一半又是停下。

“馬元魁此人,應比佟昆難對付的多,你量力而行。”

“奴婢明白。”魚露垂首。

楚驚春凝著她,想她眼下大約還不是真的明白,遂道:“也罷,待你到了江州地界,略略探聽,便能明白個七八分。”

現如今,便是與她細說端詳,也不如親眼得見。

很快,至少比魚露所能想象的快得多。魚露目送楚驚春和煙蘭離去,見兩人走出門就要離去,終是沒忍住上前一步。

“掌櫃的,”她小心探詢,“阿澗還好嗎?”

“不妨事,還活著。”

還……活著。

魚露心下咯噔一跳,這是險些一命換一命了嗎?她垂下眼,指甲用力地叩著掌心,為方才的猶疑陷入深深的內疚。救命之恩,她竟還在猶疑楚驚春需要她做些什麽,便是頃刻交出這條命,又有什麽要緊?

她現在活著的每一刻,都是偷來的。

仿佛只是一會兒的工夫,便有丫頭前來傳話,說外頭的馬車已經備好。魚露深呼幾口氣,近乎是倉促地抓過行李,跟著丫頭前去。

待到馬車跟前,果真見著兩位氣度凜冽姿態鏗鏘的男子。雖著便服,卻可知乃是軍中行伍之人,滿身的殺伐決斷之氣。

魚露上至馬車,夜色愈濃,風聲鉆過車簾的縫隙刮入耳朵,伴著馬蹄聲,合該有幾分驚悚惶然。然而,魚露卻是從未有過的心安,有少將軍的手下相護,她還有什麽不安?

亦是在這個漫漫長夜,有關楚驚春的身份,和楚驚春到底叫她做些什麽,不只是魚露,連同煙蘭也忽然間有些隱隱的念頭竄了出來。

與曾經手握兵權的少將軍來往密切,甚至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。如今,又要與江州首富有所幹連。

要做什麽事,才要兵,又要錢。

答案仿佛漸漸清晰起來,魚露坐在馬車裏,直坐到天光熹微,看著外頭的光亮,心頭忽然多了許多底氣。

春和樓內,煙蘭跟隨楚驚春一路回到後院,直走到阿澗床前,憋了一路的揣測到底沒忍住。她湊到楚驚春耳邊就要低語,楚驚春身子往後一傾。

“有話直說。”

煙蘭看了眼雙目緊閉的阿澗,甭管他是不是當真睡得沈,好歹都是自己人。

遂低聲道:“掌櫃的,您要魚露去江州,該不會是……”

說了一半,煙蘭臉上寫滿了不可言說。

楚驚春眸色淡然地瞧著她,煙蘭只得繼續道:“姜大人要造反嗎?”

先是與少將軍來往密切,緊接著就要靠譜的手下去往江州拿下江州首富。這事怎麽看,都實在太不尋常。

“您與姜大人不是不大對付嗎?這種事,怎能聽他的呢?”

那可是造反呀!煙蘭單單過一過腦子,都覺得十惡不赦,仿佛已經有千萬把刀劍架在了脖子上。況且,以她所見,尋常的稀罕事也不過是哪位新來的姑娘有個稀奇的出身,哪位浪蕩公子掀了桌子放了狠話,再不濟,也不過幾條人命從手上走過。

造反,可謂是驚天動地之事,想一想都覺得涼颼颼的駭人。

楚驚春依是神色淡淡,不以為意道:“姜大人同此事有什麽幹系,是四殿下要我與少將軍來往。”

“四四……四殿下?”煙蘭徹底驚住,自個咂摸了會兒,驟然眼睛瞪得滾圓。

是啊!若是四殿下,皇子爭位,要兵要錢,那才是理所應當。

煙蘭用力咽了咽口水,以往種種仿佛頃刻有了解釋。緣何她身後有高手相護,且半點不將雲娘和姜大人放在眼裏,緣何一個小小的知縣千金敢意圖取相爺性命,緣何走來雖是一路兇險卻是總能度過難關。

若是有四殿下在後頭,那麽一切都說的通了。

“您……您是四殿下的人?”

楚驚春未應,t只道:“細細想來,有能力將司予帶回,並叫她剛好出現在我面前的人,應是四殿下。”

煙蘭竭力平覆著心底的震驚,努力將一樁樁一件件捋得清楚些,好一會兒才開口:“那四殿下的意思,是拿司予姑娘給您敲一個警鐘?”

楚驚春輕輕“嗯”一聲。

“可是,您既然猜到可能是四殿下所為,怎麽還,還殺了左高義呢?”

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。

說過,見楚驚春神色淡淡,未起一絲波瀾。

當即恍悟:“您是故意的?就是因為瞧見了司予,所以左高義不得不死。”

“算是吧!”楚驚春無謂道,“但若他同阿澗一般,未必不能叫他活下來。”

煙蘭悄然咽了咽口水,合著左高義是糟了四殿下的災。不過以她對楚驚春的了解,她可是受不得要挾。

四殿下拿司予生事,自以為會更加順當,實際上卻是恰恰相反。

煙蘭擔憂道:“掌櫃的,那您怎麽同四殿下交待呢?”

死的可是一位邊關將領,應是很緊要的人。

“不妨事,先看他怎麽同我交代。”

這口氣……

煙蘭不由得脖頸後縮,越發佩服楚驚春這般鎮定自若。說起四殿下,仿佛只是春和樓一個尋常小廝。憑他如何,她都不當回事。

楚驚春這端已是無謂地站起身,看向煙蘭道:“去歇著吧,今晚大約有客到訪。”

難道四殿下要來?

煙蘭轉過腦筋,未敢多問,當即躬身退下。

楚驚春坐在床側,百無聊賴,略等了將近半個時辰才聽得外頭傳來細微的動靜,這才起身行到外間預備待客。

門被叩響,在天光破曉前伴著風聲,發出沈悶的聲響。

“進。”楚驚春低低回應。

吱呀一聲響,進來一位身形不穩的女子。她走來一瘸一拐,分明是一只腿先前受了重傷。

楚驚春看向來人,眼底到底閃過詫異。先前聽得腳步聲,便不大像是男子,進門來,竟是司予。

司予卻是未敢擡眼看她,向前兩步便是跪在地上。

“對不起。”司予嗓音略有些沙啞,頭埋地低低的。

“你的腿不好,跪著作甚?”楚驚春說罷,見她不動,遂又道,“四殿下叫你來的?”

“是。”司予聲音愈發沈悶,“四殿下要我來問您一句話。”

“說。”

“左高義死了,這條命您打算怎麽償還?”司予小心翼翼開口。

“哼!”楚驚春忍不住冷嗤一聲,她這位四哥哥當真是高高在上做主慣了,大約鮮少有人這般拂逆他。只可惜……

外頭風聲冷冽,似有大雨傾盆的征兆。楚驚春偏愛這樣的涼風,索性折身走過去,將窗子徹底地敞開,這才轉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司予。

“一個禽獸不如的東西,清明時節有人與他燒紙都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。哦,不對,他滿門盡滅,無人祭拜。”

清冷的語調刺入耳朵,司予倉惶擡起頭,忍不住喚道:“掌櫃的,您……那總歸是條人命。”

“所以呢,四殿下預備讓我怎麽還?”

“殿下說,”司予的腦袋又是不自覺地垂下去,“他說,一命抵一命。要阿澗,或是煙蘭。”

楚驚春驟然懂了,這是她折了他的左膀右臂,他便反過來以牙還牙。

“好啊!”楚驚春輕笑出聲,眼中冷意更甚。“讓他來取。”

“掌櫃的?”司予錯愕地擡起頭。

楚驚春擡手輕輕落在司予肩上,緩緩道:“他最是清楚,一個奴才的命算什麽,一將功成萬骨枯。”

竟敢拿阿澗和煙蘭的命要挾她,真是可笑!

司予怔怔地看著楚驚春,看清她眼底的冷意。她仿佛不再認識眼前這個女子,曾經的她,願意冒著極大風險幫她逃出牢籠。如今,是當真不將阿澗和煙蘭的命放在眼裏。

一將功成萬骨枯,是啊,要做成一樁事,總要舍棄一些人。到那緊要關頭,至親都舍得,更何況一個小小的奴才。

司予只覺肩上千鈞重,顫聲道:“掌櫃的,您要舍棄誰呢?”

望著楚驚春眼底冷然,司予滿心的內疚漸漸被寒意籠罩,可在出口那一瞬,忽然又生出些許希冀。指望她,誰都不要舍棄。

“隨他。”楚驚春抽回手,又是懶懶地倚在榻上。

司予見楚驚春當真是無所謂,忍不住脫口道:“您不怕他們會心寒嗎?”

說過,望見楚驚春瞥來的目光,心下一滯。背叛的人明明是她自己,怎麽還敢問這麽一句?

楚驚春懶怠得與司予過多糾纏,只轉而問道:“不如你來告訴我,四殿下捏住了你的哪個軟肋?”

司予一怔,又是慌張躲避:“我……對不起,父親的生死我不能不顧。”

楚驚春楞了下,旋即明白過來,確然也如她所料,以司予罪奴的身份,本該是孤伶一人,能拿捏住她的唯有至親。

遂淡聲道:“你父親還活著?流放三千裏,司大人身子骨倒是健壯。怎麽?四殿下手眼通天,答應你將司大人放了。”

司予微微搖頭,眼中含淚聲音沙啞道:“殿下答應我,可以適時照拂。”

這話說得……倒不如幹脆些,說司予若是不聽話,她那個遠在千裏之外的父親,可能不知何時就要身首異處。

救下流亡犯太難,但要他死,可是太過容易。

楚驚春忍不住輕笑道:“你也信?”頓了頓,不等司予辯駁,“罷了,你也只能信。”

怪她自己,思慮不周,忘了這世上身有軟肋之人,總能輕易被人利用拿捏。看來日後,還是與這樣的人離得遠些。

楚驚春略略端正了身子,道:“司予,既然你來替他傳話,順便也幫我給他帶句話。”

“少將軍與羅家女,還未成婚吧!”

音落,外頭忽然傳來一道早已憋滿怒氣的男聲:“你敢威脅本殿下?”

男子睨一眼跪在地上的司予,司予惶然別過眼,忙是爬起來撤身離去。

楚驚春淡然地瞧著這一切,照舊是處變不驚,似是早有預料。

男子看向她,忽的道:“你知道本殿下來了?”

楚驚春眉眼耷垂,幾乎懶得解釋:“司予終歸是已死的罪奴,若無殿下庇佑,怎麽敢滿京城的亂跑?”

誠然,發覺楚青珣在外頭,仰仗的是她極佳的耳力。

“你不要以為本殿下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麽?”楚青珣掀了下擺徑自坐到一側,幽幽道,“江州可是個好地方。”

楚驚春無謂一笑,原是拿捏住了這樁事。

倒也不稀奇,身在京城,又是過了楚青珣的眼,魚露的行蹤被他知曉並不稀奇。

遂道:“殿下不該先來與我問罪,為何殺了左副將?”

這一茬不提還好,偏生由楚驚春驀地提起,楚青珣滿身怒氣又是外露。

“你真是不怕死?”楚青珣眼中迸出刀子一般,“你可知,左高義於本殿下而言,是有大用。”

楚驚春不以為意:“不知是哪個蠢蛋給殿下出了這麽個主意,手上攥著顯家還不夠,還要染指邊關。殿下要造反嗎?”

“胡言亂語!”

“可這事落在旁人眼裏,便是殿下打算造反了。”

“何映秋!”楚青珣愈是咬牙切齒。

楚驚春照舊雲淡風輕著提醒他:“我也算看過幾本兵書,知道些淺顯的謀略。依我所見,殿下要染指邊關未嘗不可,人也選的不錯,是個狠心能成事的。”

一家子性命都可舍棄,這樣的人也算罕見。

“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,殿下既想如此又想那般,早已壞了事。”

楚青珣眸色微頓,終是漸漸冷靜下來:“此話何意?”

他自詡籌謀向來周詳,細細回想也不覺哪裏出了紕漏。偏楚驚春這般語氣,又實在不似作假,莫非當真有他失策之處。

“我在護國寺遇著太子殿下時,距離方丈的禪房可是不遠。”楚驚春徐徐道,“先前,太子殿下或許不知我為何去往那裏,但事後呢?殿下將左高義安排在護國寺,當真能做到天衣無縫,無一人知曉?”

“殿下為何殺了左家滿門,誘左高義回京。不過就是怕著一個萬一,萬一被人知曉,還可落得一個情有可原。”

“然則,滿門被滅,這樣的案子太大了,太子殿下不可能察覺不到分毫。”

“究其根結,殿下不該安排我與太子殿下相遇,不該什麽都想要。”

“手上棋子太多,未見得盡是好處。”

楚青珣臉色越來越難看,幾是認了楚驚春所言,但話一出口,仍是說道:“你怎的不說是你不願侍奉他,才這般恣意妄為?”

楚驚春卻不辯駁,無謂道:“殿下如此想,也成。”

隨他怎麽想,終歸事情已成定局。況且,但凡楚青珣動一動腦t子就該知道,事情一旦為太子殿下知曉,左高義唯有死了才更為穩妥。

不可說的,自然是楚驚春不願他手上握著太多棋子。爭權奪位的人,勢均力敵拼死相爭才好。

楚青珣怒氣消了大半,不免又是敬佩楚驚春的坦誠。面對皇子,被戳穿了也無一絲懼意。

遂轉而道:“江州之事,你如何做解?”

“呃?”楚驚春詫異了下,“殿下是覺得我多管閑事,不該得罪佟昆,還是不該勞煩少將軍?”

楚青珣輕嗤一聲:“佟昆算個什麽東西。”

尋常人或許覺得佟昆出身世家,身份尊貴,但落在楚青珣眼裏,不過是仗了太子殿下的勢。況且,楚青珣連太子殿下都瞧不上,又豈會將他手下的人放在眼裏。

楚驚春道:“殿下生來尊貴,不知這樓裏的姑娘大多是可憐人,我答應送她離開,偏我自己身邊沒什麽得用的人,只好頂著五公主的身份麻煩了少將軍。”

楚青珣目露狐疑:“可憐人無數,你可不是梵音殿裏坐著的佛陀。”

還假做普度眾生,裝給誰看?

楚驚春朝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:“是啊,有些可憐人,我是無力為之。”

楚青珣立時明白她是意有所指,輕笑出聲:“所以呀,不要想著與我做對。這世上,除了本殿下不會再有人肯為你報仇,林相的命,不是那麽好拿的。”

楚驚春咬了咬牙,在望向楚青珣時,眼底終是露出一絲不情願的順從。

末了,又是逞強道:“殿下不必拿司予來鉗制我,我犯的死罪也不是這一樁。如今我已然知道殿下雷霆手段,不妨還是放她走吧!”

楚青珣無聲冷笑,仿佛忽然發覺了什麽:“你對男子下手狠絕,對女子倒是心軟得很。”

楚驚春一怔,忙是避開眼。

然而太過心思縝密之人,難得出了錯漏,楚青珣怎會錯過?

“放心,本殿下對她,可沒什麽興趣。”楚青珣的聲音不由得就添些爽利。

楚驚春低眉垂眼,仍不說話。好一會兒,才又是擡眼看向他,這一回,照舊是如先前一般拿得穩放的平。

她道:“殿下深夜前來,應當不只為了左高義一件事吧?”

若只是問責,不必如此勞師動眾。

楚青珣下頜一擡,眼下輕蔑又添幾分讚賞:“何小姐果然聰穎。”

“挑個日子,進宮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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